月薪5000的黄安妮，雇了月薪3000的保姆。

黄安妮，不叫黄安妮，只是因为我正在看安妮宝贝的书，所以把她的名字改为安妮。黄安妮说不介意我讲这个故事，但不要出现她的名字。不过我还是用了她的姓，她姓黄，我叫她安妮。

黄安妮有一头紫色垂顺的秀发。她喜欢穿白色衬衫，蓝色中裙。我曾经在秋天很冷的季节，也见她穿这样的装束，她说。这样让她显得更年轻一些。

安妮和我一样喜欢安妮宝贝的书。她说安妮宝贝在素食锦年里有一篇文章说的就是她。

我不记得那本书里有关于她的故事，但我却慢慢回忆起一篇文章，或许说的就是她那篇文章说一个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想要给她生一个孩子却又害怕。生活的琐碎泯灭了她的天性。

于是黄安妮在生完孩子以后，继续保持着工作和正常的少女生活，她给自己雇了一个保姆，用掉了3/5的薪水。

这让身边的人都对她的收入状况起了疑心。有人说她傍了一个大款，有人说她给男人做了小三，只有我知道，她只是给自己喜欢的男人生了一个孩子。

黄安妮生了一个女儿，漂亮得像一个公主，我叫她小安妮。黄安妮说她不叫小安妮，她叫小宝。说到小宝这个名字，我总是想起韦小宝那不羁而放荡的形象，小宝用在一个女孩儿身上不那么贴切。

黄安妮不在意地说。为自己心爱的男人生个小宝是她的毕生愿望，将来年纪大了，小宝可以是一个陪伴。

我不置可否。只能随声附和着呵呵呵的傻笑。

“咖啡凉了，我不想再续杯，再聊两句吧。”

黄安妮说起了她的保姆。是一个与黄安妮年纪相仿的女人，30出头干净利落，但皮肤有些黑。一看就是农村出来的女人。黄安妮说她的保姆在老家有两个孩子。老公在建筑工地上打工，是个技术能手，每月能挣8000~15,000元。

“呵，他挣得好多呀！如果我能挣那么多，雇一个好一点的保姆。”

黄安妮这样对我说，但她相信保姆说的是真的，她也相信自己做不到，因为让一个文弱的女子去建筑工地做工是不合情理的。

夕阳的余晖透过咖啡厅淡淡的纱帘照进来，金色的、跳动的光芒，给咖啡杯镀上金边。那只叫托尼的猫在脚边蹭了蹭就离开了。

我俩的注意力都被托尼暂时带走。但我很快就回想起那个保姆说的15,000元的工资，真心让人羡慕。

“我感觉应该是她雇你做保姆，而不是你雇她。”

“你是说她有老公吧，我可能没有老公，但5000元拿出3000来雇保姆，我可以让自己更自由一些，我的人生不可能被小宝羁绊，小宝不是我的负担。”

如果一个月花3000元给孩子雇一个保姆，这都不是负担，那还有什么是负担呢？

我在心里盘算着，这该死的数学脑袋呀，总是在不停地运算。她挣5000元，花了3000元雇保姆，还剩2000元。100元的通讯费，100元的水电费。还剩多少？貌似吃饭都成问题了？

黄安妮住在一个没有物业的小区。不能说没有物业，应该说是没有物业费的小区。每年只需交纳200-300元的垃圾处理费就可以了，看门人是单位出资雇佣的，仅此而已。

这就省下了很大一笔，像我住的这个小区，看上去很高档，物业实则做不了什么，每年还要收上千元的物业费。如若这样黄安妮就更加窘迫了。

“你会不会吃不上饭？”

这是我很纠结的一个问题毕竟林林总总地算起来，一个月只剩下1500元，那么她吃饭的钱也不会多于1000元，一个月1000元的饭费，那也只是在单位食堂才能解决吧？她可以在单位食堂，孩子却没办法在单位食堂解决。

这该死的数学，脑袋呀又开始算账，这仅仅是日常的开支，未来孩子要上幼儿园小学要上中学要交择校费、买书包、买笔。她该如何应对呢？

“2000元终究还是太少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哈。”

黄安妮陷入了思考，可能这是她雇佣保姆以来第1次思考钱的问题，毕竟在当初一个人5000元，她生活的很好，没有房贷压力，没有家庭琐碎。

黄安妮从包里拿出一支烟，细细的。薄荷味儿。她向我示意了一下，我不介意，虽然我不吸烟，但我并不反对身边的人吸烟。她慢慢地燃起那一簇火红，照亮她腮边淡淡的红晕。我忘记了，她还是一个烟民。

或许我可以有一些灰色收入。

听到这话我一下子来了兴趣，灰色收入会是什么呢？

“最近我在做直播，每天坚持一个小时还是做得不错，拍一些小宝的视频，放到网上也有一些收益，但这些收益终究不足以弥补你说的那些缺口。”

我也是半个自媒体人。我知道，在当今内卷严重的自媒体行业下，做一个自媒体人，有多么艰难。当然我说的是靠这个吃饭的人。如果像我一样——不——如果像某些人一样，只是兴趣爱好，那么一切都无所谓。

“达达，你是坏人。本来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现在都被你打破了。我的人生更迷茫了。你把人扒个精光，拍拍手走了，甚至都不临幸一下。”

“你这大帽子给我扣的，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要不咱俩搭伙过日子。”

“那我连这2000也没有了。”

“你错了吧，你要是跟了我，我就是打了折的3000元保姆，保证你的日子好起来。”

“终究是镜花水月。”

“找个男人或许真的靠谱。”

没有风。我拿茶桌上的遥控器打开空调。一阵淡淡的香气吹来，咖啡馆的老板娘在空调出风口捆了一条浸过香水的布。柔软的花布条随风摆动。

“既然不能节流，只好开源了。达达，你有空把房子收拾出来，租出去，一个月怎么也能租1000吧，这样就多1000收入。”

黄安妮有个70平的老房子，父母留下的，一直空闲。是学区房，确实应该租出去。这个积极性，要不是生活窘迫，她是不会做的。

黄安妮起身，拿起手包。走到我面前，把自己扔进我的怀里。坐在腿上的骨头有些硬，她又瘦了。

黄安妮盯着我的眼睛，我的脸应该红了，我揽着她的腰，防止她坐不稳。

“你根本就没想跟我搭伙过日子，你个骗子。”

黄安妮说完要起身，我赶紧放开她。她用手包敲了我的头，然后伸出左手。动了动手指。我知道这是告别的手势。

黄安妮离开了。咔哒咔哒的高跟鞋踏地声从木质楼梯上慢慢消失。

一声“欢迎再来”和门上清脆悦耳的铜铃声过后，我知道她离开了。

我是羡慕黄安妮这样的人和她自由洒脱独立的生活。不像我徘徊在几个女人之间做不下决定，一晃几年就过去了。或许黄安妮是真诚地想要与我做个了断，但我知道。我们不合适。不合适就是不能在一起，倒也不会断了联系。

然而再见到黄安妮的时候，已经过去三年有余。黄安妮除了看上去更瘦削，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可她对我的评价就没这么温和了。

“达达，你怎么胖得像头猪。”

这样的评价，我都有些汗颜和脸红，甚至有些怒火。

黄安妮深不以为意，自顾地点餐。她点了一份西冷牛排，也为我点了同样的餐。只是她点了巧克力冰激凌，给我点了草莓味儿的，她还记得我不吃巧克力。

“三年，你都没有回过衡水吗？”

“回来过一次，谁也没见。谢谢你一直帮我打理出租房。”

“没事。我也多收了管理费。”

黄安妮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用叉子指着我的鼻子，眼里含着泪。

我赶紧低下头，认真处理那块五分熟的牛排。

“小宝被她爸爸抢走了，真没想到，她家女人不能生养。我跟她过了两年，实在不合适，分开了。小宝要是跟她爸爸一起生活，可能不会受罪吧，我太笨。”

“你也挺牛的，三年多不上班，单位也不开除你。”

“再怎么说也是我老爹提拔起来的局长，留个位置，她又不犯多大错。说正事，你还要帮我找个保姆，或者重点工也行，我现在是做不了家务了，手指腱鞘炎。”

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瘦长的手指有几处关节粗大。像是在小宝父亲节没少干家务吧。我以为的洒脱，我以为的自由可能不过是假象，那么她这次回来，是不是也带着不同的故事，至少看上去与她描述的不同。

忽然，我注意到，她的一头秀发没了？只有齐耳的短发。不怎么化妆的她，现在妆容有些浓重。

忽然想起了小涛上次说的传言。

黄安妮杀了人。就是她的保姆，她的保姆把孩子大面积烫伤，黄安妮一刀就把保姆给宰了。孩子后来没保住命，因为烫伤严重。黄安妮因为防卫过当被判了五年。

小涛是法院刑事庭的法官，虽然不是她的主审，但她的消息应该不会错。

只是我的嘴欠，或者是因为黄安妮说我像猪，所以孩子气地报复她说，“传言是真的吧？”

黄安妮停下手里的刀叉，抬起头。瞪着我，把杯里红酒泼到我脸上。然后看着我的样子，哈哈哈笑出泪来。低下头，继续吃她的牛排。

我算是被浇醒了。沮丧着。用餐巾细细地擦掉红酒。不觉间也落下泪来。

物伤其类般的眼泪。

记得奶奶病故以后，我去参加葬礼，可我一点儿也不悲伤。只能陪着长辈们假号，十分辛苦。奶奶的去世于我而言，是解脱，她走得很安详，无牵无挂。我又何必悲伤。或许我是无情无义之人吧！曾经这样怀疑自己。

黄安妮用餐巾擦了眼泪后，细细地擦拭嘴角，防止唇彩的变形。

“你不该这样说我。知道了发生过的事，没关系。你保持自己的立场就好。你是我心中最后的童话世界的主角。现在你打破了它。我们也就彻底完蛋了。”

我们没有开始过，怎么就完蛋了，这件事我不懂，但我知道不能再问。如果真如黄安妮所言，她的童话世界已经彻底崩塌，那么她也就该醒了。于是我放下刀叉，走过去用手指托起她的下巴，吻了她。就像王子吻了睡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