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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再美,业务也不行

作者 | 奚佑

一直以来都存在着某种误解:我们的职业剧拍得难看,病根在于“悬浮”。

其实不是。

前段时间,有部律政题材电视剧《女士的法则》播出,江疏影、刘敏涛担纲主演。江刘二人在观众心里都算得上实力派演员,这部剧讲述了两位女律师齐心协力查明真相的故事,声称要彰显女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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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的法则》海报

结果,在豆瓣上只有5.2分。

其实不意外。毕竟,我们的职业剧一向不太好看。

律师、医生、媒体人、公关、心理咨询师、猎头……每年都有那么四五部,涉猎范围广泛,主流职业都拍过,但没有一部在观众心里留下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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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出不穷的国产职场剧,少有佳作

反观日、韩、欧美,职业剧一向是出“神剧”概率最高的剧种之一。《波士顿法律》《白色巨塔》《新闻编辑室》这样的作品,甚至成为大学推荐给医学生、法学生、新闻学生们的必看教材,成为业界的某种精神图腾。

奇怪,为什么我们就拍不出这样的电视剧?


悬浮是病根吗?

一讨论起国产职业剧的毛病,出现频率最高的词,肯定是“悬浮”。

不现实,不接地,在半空中浮着。

首当其冲的,就是服化道。

干练的妆面,一丝不苟的发型,无时无刻不在营造精英氛围的穿搭,某部医疗剧中,女主角甚至穿着高跟鞋查房、进手术室。

看到这样的职场剧,社畜都惊了。到底是哪个行业能够全员带全妆啊,还招人吗——明明正常职场人,忙得焦头烂额时,洗个头都嫌累,哪儿还有心情盛装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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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科风云》中身在急诊科的陆晨曦(白百合饰演)穿高跟鞋

《女士的法则》,一样是这样。

江疏影在剧中饰演理性、强势,擅长经济法方向的律师许婕,能力出众,内心强大,无论职场还是情场,都是把主导权牢牢捏在手里的那个。

她拍戏18天,换了28套西装。剧组特意拎出这个点宣传,似乎是想让这个角色成为职场女性穿搭的范本。

一位律师观看了片段后说,许婕很美,但有些太美了。现实生活的律所里,出于业务需要,律师们也会注意形象,但不会打扮得那么精致——适得其反,可能会削弱在客户心中律师的专业形象。

女性打扮,绝对是正当的。但国产剧总是误解了,以为打扮得美,就等于精英和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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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职场,“得体”比“美”要强得多。

一个真正专业的人,怎么穿衣、何种气质,在诸多细节中是与其职业相匹配的。她完全可以美,但要恰到好处,美得有来头、有去处,才让人觉得合理。尤其是律政这样的职业里,太多无用的漂亮的堆砌,可能只会给人“华而不实的草包”这样的坏印象。

剧组难道不知道这些吗?

他们应该是知道,自己的剧本、故事线支撑不起来一个克制内敛的专业律师形象,所以才需要向浮光流彩借力,怎么着也要把气场烘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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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的法则》剧照

毕竟,全剧的第一个案子,在专业性上就存在不容忽视的纰漏。

一位女性因为怀孕,被公司借口她在工作上存在过失,将其辞退。一位现实生活里的法律工作者评价这个情节说,“这个案子拿到看现实中,想不到任何理由劳动者会输。”

首先,劳动法对解除怀孕妇女的劳动合同有着非常严格的要求。其次,对于员工是否存在“严重失职”情形,公司方负有举证责任,不需要劳动者证明自己没有失职。

这个案子落在两位女主手里,却花了她们莫大的功夫。

法庭上没解决,她们私下找到公司的形象代言人,劝服对方为女员工发声,利用舆论压力迫使公司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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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不懂法的人,也察觉得出剧情走向的不妥。这样是非分明的劳动纠纷,法律竟然无法解决,需要向社会舆论求助。

《女士的法则》说是律政题材,但似乎不想讨论法律,更想讨论女性议题。讨论女性在职场、两性关系和婚姻当中的位置与境遇,律政只是个观察的窗口,包装的外衣。

可惜这部剧里的女性问题,讨论得也不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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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的法则》剧照

我们的职业剧之所以难看,第一眼的问题总在这些上面,要么是过于精致的妆容和穿搭,要么是过于精英的工作环境和人物设定,总结一个词——“悬浮”。

但只要往深处挖,病根在其他地方——在于主题不凝练、议题不清晰、讨论不深刻。


悬浮但好看

以韩剧《匹诺曹》正向举例。

我自己是一名记者,以记者的身份,去看这个关于韩国新闻行业的电视剧,算是有资格站在专业的角度下判断。

《匹诺曹》拥有所有“悬浮”的毛病。

记者们个个颜值出众,光鲜亮丽,即使国情不同,我仍能分辨出其中有些被过分夸张的上下级关系。偶像色彩也相当浓重,与女主的感情,甚至是男主选择记者职业的动机之一。实习记者们更是集邮似的五颜六色,有性格奇怪的私生饭、娇生惯养的富二代。我以前在三四家不同平台的媒体实过习,从没遇上过这种同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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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诺曹》中的实习记者

《匹诺曹》甚至虚构出了一种“匹诺曹综合症”,患者只能说真话,不能说假话,不然会打嗝不止。

悬浮,这还不悬浮?和现实一点儿不沾边。

但《匹诺曹》好看么?

好看。

全剧的核心议题,是“新闻真实”。

女主有“匹诺曹综合症”,不能说假话,她觉得自己天生适合当记者。但她求职三年,四处碰壁。媒体业人人反问她:说不了假话,你怎么当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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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诺曹》剧照

戏剧矛盾就此铺陈开了。

“匹诺曹综合症”是个再悬浮不过的设定,但悬浮背后的用心是,这一虚构出来的病症,让“真实”具象地存在于人物身上。这个人物与行业发生的冲撞,其实是信念与现实的对击。

而男主是一个新闻失实事件的受害者。他成为记者,目的是向新闻业复仇。

二人怀着对“真实”的不同理解、不同追求进入行业,在一次次报道里,信念被一次次刷新。

通过拍摄路面结冰、行人滑到新闻这么一个情节,探讨新闻伦理和新闻的功能性。奥运会和火灾新闻档期发生冲突,谁先谁后,怎么安排,一群角色围坐下来,讨论起新闻的议程设置。

故事诚然是过分戏剧化、浪漫化的,但探讨的主题,却是媒体行业的真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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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诺曹》剧照

而且,讨论得诚恳、深刻,不止是煽情和正能量升华。

整部电视剧的叙事结构,就好像一篇结构精巧的议论文,在“新闻真实”的大主题下,让不同理念流派之间相互辩驳,结合具体案例,分析不同视角的不同解法。

最后给出一个严谨、新颖、有一定留白的回答。


拍职业剧,应该直击痛点

好看的职业剧,都该有一个直击痛点的主题。

不是观众的情绪痛点,而是行业痛点。

《胜者即是正义》同样是一部悬浮剧。男主古美门律师自从业以来没有一起败诉,胜率百分之百。辩护时总是蹦蹦跳跳,在法庭上演舞台剧,和对方律师大谈特谈与案情无关的话题。

而且,全日本还仿佛只有三家律师事务所似的,不管什么案件,接手代理的总是那三家,次次擂台对阵。

“悬浮”成这样,人们也不觉得不好看,两季评分高达9.4。

《胜者即是正义》的内核,是一个经久不衰的法理学问题——“法律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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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者即正义》剧照

古美门认为,法律是一套工具体系,与道德无关,只是判断争议结果的手段,他对法律的理解接近分析实证主义法学派。

女主黛律师坚持,法律应当为人们主张正义,而正义是有绝对性的,她的想法更接近自然法学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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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者即正义》剧照

男二羽生律师,热衷于调解原告被告双方的矛盾,强调双赢,希望法律为人们带来幸福,他的信念像是社会法学派的代表。

自然法学派、分析法学派和社会法学派,是现代西方影响较大、占统治地位的三大法学流派。

一个个案件登场,三位人物之间的矛盾与驳斥,就像是三大法学流派之间的博弈。

医疗剧《白色巨塔》探讨的是医学伦理,是“医生医的,是病还是人?”

两位主要角色,财前医生和里间医生,一个外科,一个内科,一个偏理性,一个偏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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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巨塔》剧照

两人都是心怀理想的好医生。

他们的分歧在于,财前信奉医学是科学,是权力,立志要在那丛林中披荆斩棘。他想建造一所世界上最好的癌症中心,把癌症彻底地从世界上赶出去,所以不择手段地在医疗体系里往上爬,甚至是有些功利性地对待病人和手术,发现一种新型病症,无论如何也去争取执刀的机会,不惜忽略病人的个体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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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巨塔》剧照

但里间觉得,医学终归是门人学,医生无法治愈每一个病人,所以常常帮助,总是安慰,对每一位病人都悉心关照、尽己所能。

剧中每一个病例,每一个故事,都紧紧围绕着二者的分歧,连接不断敲打、不断深入,将医疗行业的使命与病症刻画得丝丝入扣、叩击人心。


职业剧,打开格局

再看《女士的法则》 ,江疏影和刘敏涛分别饰演的角色,在立意上,与古美门和黛、财前和里间有些相似之处。

江疏影理性、冷静,更想解决问题,赢得诉讼。

刘敏涛更擅长以情动人,有着朴素的正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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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疏影饰演许婕

矛盾也有。比如一个离婚案,妻子患上渐冻症,丈夫要与她离婚。江疏影主张妻子向丈夫索要赔偿金,用来支付自己今后的治疗费用。刘敏涛则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上去理解妻子,放弃索要赔偿,劝服丈夫允许她与孩子见面。

最后,案子就照着刘敏涛的意思了结了,煽情一番。江疏影只是在过程中提了提自己的反对意见,形不成张力。

这更像是理性和感性之间的冲突,是人物个性上的,而不是信念上的。

职业剧这一题材的动人之处在于,职场其实是个小宇宙,它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就像齿轮组件一样,紧紧啮合在一起。职场是能见社会的。

特别是医生、律师、记者这三个职业,在这些岗位上工作的人,日常面对的并不是一个特定的、封闭的企业环境,而是一个辽阔的社会。

他们的职业伦理,与社会秩序密切相关。他们的信念分歧,是值得仔细探讨的公共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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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剧《汉谟拉比小姐》中,在探讨职场女性困境时也会有男性视角的声音

职业剧是一个万花筒,我们透过它,想看的不仅仅是职场上的人际关系,还有波澜壮阔、暗流涌动的社会秩序。

所以,职业剧理应拍得紧扣主题、切中肯綮。而不是贪多嚼不烂,将时下热门话题元素一股脑儿往里塞,被市场牵着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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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产职场剧套着职场剧的外壳实际上充斥着爱情戏

国产职业剧第一百零一次让人失望,可我还是像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一样真心诚意地盼望着,未来某一天,某部国产职业剧横空出世,闯进国剧佳作前二十,成为一些年轻人的职业启蒙,能被全世界的大学课堂放在推荐教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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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奚佑

编辑 | 季洁

排版 | 八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