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仙泉
一
风过无痕。然而，风却可以搭配为诸多风景，比如“风雨”“风雪”；也能够显示它的强度，比如“微风”“疾风”；更能显示其温度，比如“春风”“寒风”。但只有一种风是不可替代的，那就是“故乡的风”。
故乡给我印象最深最美的“风景”，是风吹过田野金黄的油菜花、金黄的麦浪与稻浪。乡村的农作物，在风的抚摸下，风情万种，带给人由衷的喜悦。
夏夜的风，是最善解人意的风。如果微风徐来，那就是解除酷暑的天然空调。睡在屋前的竹床上，一面仰望天上的星星，一面与家人闲聊，不觉夜半。屋旁的竹林，传来风的婆娑声，似乎那就是夏夜安宁的催眠曲。
然而，严冬的寒风，曾经让我的手裂开了口子，让我的脚生出冻疮。即便如此，我也要忍住疼痛上山去打柴，不然家里生火做饭就成问题。有一年的除夕上午，哥哥为了激发我奋发有为的意志，居然命令我必须上山打柴才能回家吃团年饭！
一年四季中，不管东南西北风，也无论春风与秋风，故乡的风都不仅是自然的风，更是陪伴我成长的无形的朋友。我不是温室里的花朵，而是荒野的草木，自生却没有自灭，既没有随风倒，也没有期盼“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因为我扎根大地，所以我也不当“风派人物”。感谢故乡的风，尤其感谢故乡的寒风，锻造了我的风骨。
且听风吟，我自风中漫步！
二
没有玫瑰，没有牡丹，也没有月季，记忆中故乡的花除了桃花、油菜花就是木槿花与紫云英了。
油菜花由于是油料作物的花，在农民眼中那不是花，是必须呵护而不可损害的宝物。
木槿花主要生长在菜园的篱笆附近，那艳丽的颜色，虽然很俗气，但也惹人爱。多年后我在城市的园林再看见此花，居然有老友重逢之感。不过，与玫瑰、牡丹、月季相比，我就明白其层次之低了。然而，这普通的花，毕竟也是我记忆中的花。
要说最壮观的花海，当属紫云英，俗名“红花苕子”，是专门用于水稻的植物肥料。这种植物可以喂猪，但是猪不能多吃，容易影响猪的肠胃健康。在人民公社时期，社员也不能割集体地里的这种花草去喂自家的猪。紫云英很低贱，可是大片大片的确实好看。我小时候没有摄影的条件，也不懂欣赏农田的美，肚子都经常挨饿呢，哪顾得上欣赏田园风光啊！近些年清明节回乡扫墓，才有眼光审视这些平凡的美。习以为常的事物，蕴含着不可磨灭的乡愁。
夜里，我居然毫无征兆地梦见了故乡的桃花与桃子。真美呀！看来，我又回到童年了！
三
江南，松滋。下雪的时候是什么景象呢？
我的童年与青少年记忆，直接与乡村关联。因此，故乡的雪，就是那个名字叫“栗林子”地方的雪。我降生与成长在“栗林子”这个弹丸之地，那里曾经是我世界的全部。
在不知道责任为何物的童年，我单纯地体验过下雪的快乐。我吃雪，也吃冰凌，喜欢那凉凉的刺激。在冰雪融化的时刻，我爱听屋檐下的滴答声。说不出的慵懒，仿佛世界此刻最美。
在下雪多日的时期，农家最担忧的是猪吃什么？这时候我也要出去在雪地里寻猪草，这实际就是白雪覆盖的草皮。可怜猪吃了如此粗劣的草皮，竟然会脱肛！
记得有一年大学寒假时正好遇到大雪。我独自在屋后的田野伫立，望着白茫茫的一片，发呆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忧郁。在城乡的思维切换中，我的内心沉重，因为我家的生活很艰难，父母兄弟姐妹期待着我改变家族的命运。然而，这个过程很漫长。雪，让我沉思自我存在的意义，也思索农民的苦难。在那寂静的白雪世界，我没有堆雪人、打雪仗的心情，我用心感受着土地的厚重。乡村的雪，一点也不浪漫。
雪，如何才能成为审美对象呢？今天的我已然超脱当年的情境，不再局限于“生存”这样的层次，在时空的距离中遥望岁月的雪景，于是我能够陶醉“如诗如画”的雪野之美。我已经从“小我”中走出，故乡的雪不仅仅属于房前屋后那片天地，属于天地之大美。
雪本无情物，飘落有情心。不管北国江南，洁白的天地间都有一个大写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
这个人，难道不是我吗？
四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故乡的月光，我的心就温柔起来，甚至美好起来了。
那是江南的月光，乡村的月光。我的童年，我的少年，我的青春岁月，都曾经在月光下沐浴，是那样的纯洁无瑕，那样的质朴无华。
我与小伙伴们在月光下玩扑克，在月光下看书，在月色里行走在田埂上，也在月下成长。
夏季的乡村月夜，最惬意的是躺在户外的竹床上聊天。父亲用艾草的烟熏走了蚊子，于是我们可以一直闲聊到半夜。在没有电灯的年月，月亮就是我们的灯。母亲便讲述洪荒时代仅剩的兄妹如何繁衍了人类，以及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传说，也讲她自己的苦难童年。一家人暂时忘记了白天的辛劳和贫穷、饥饿，在月光下享受最简单的家人团聚。
中秋之夜，圆月下，一家人分享小小月饼，那一点点的甜味，也让我觉得奢侈。喝粗茶，品月饼，其乐融融。
冬天雪霁后的月光，照着山峦与田野的白雪，是那样的凄美。我的青春，有了淡淡的忧伤。
也许，在离家八里路的中学校园的月下徘徊，那是我青春萌动的开始。那些日子，我紧张地准备着高考，又要安抚自己的心灵。月色朦胧，我的心情很惆怅。
故乡的月光啊，把我这个阳光儿童、阳光少年、阳光青年浸染得多愁善感，直到我成为一个偶尔有几分忧郁的中年，都是因为月光的柔情与朦胧，洒满了我的心田！
月是故乡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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