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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辨識和對待通借字

怎樣辨識和對待通借字 : 古籍能流傳於後世,文理通順是它的起碼條件(當然還有其他的條件),我們閲讀古籍時,如因一字一詞而引起文理上的難解難通,或語法上的不合不妥,就當懷疑它是不是通借字。例如《史記·遊俠列傳》:“郭解姊子負解之勢與人飲,使之嚼。非其任,強必灌之。”酒是液體,不是固體,只能飲喝,不能咀嚼。嚼字在文理上難解難通,當然有問題。《漢書》作釂。《説文》:“釂,飲盡酒也。”“嚼或作噍,齧也。”則釂是本字,嚼是借字,可以斷定。《詩·小雅·巧言》:“秩秩大猷,聖人莫之。”有條有理的大計劃,聖人莫之,此不可解,顯見得莫字有問題。《漢書·敍傳》顔註引作“謨之”,謨訓謀,與《毛傳》“莫,謀也”意義正相符合。則莫是謨的通借字,可以斷定。《大雅·皇矣》:“監觀四方,求民之莫。”這個莫字亦不可解,也顯見得有問題。考《魯詩》(後漢王符《潛夫論·班禄》引)、《齊詩》(後漢班彪《王命論》引)並作瘼,則莫又爲瘼的通借字。瘼,病也。“求民之莫(瘼)”,就是訪問民間疾苦的意思。又《大雅·假樂》:“假樂君子,顯顯令德。宜民宜人,受禄於天。”難道樂有真假嗎?卽令有之,既稱爲君子,應當“著誠去僞”“無妄不欺”,豈得“飾僞行詐”“自欺欺人”?而且戴假面具的人何能有顯顯令德?又何能宜民宜人,受禄於天呢?假字當然有問題。《毛傳》云:“假,嘉也。”嘉訓善訓樂。《中庸》引作“嘉樂君子”,可證“假”是“嘉”的通借字。 又《大雅·雲漢》:“瞻卬(卬訓望,見《説文》,今字作仰)昊天,有嘒其星。”齊魯韓三家詩,“嘒”都作“”,“星”都作“聲”。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云:“嘒、星聲,音俱相近。諸家傳授字異,遂各就所聞書之。”按上文有“瞻卬”字,則下文當説視,不當説聽,自以“嘒”(彗)“星”爲正字,“”“聲”爲借字。 又《小雅·六月》:“白茷央央”,《魯詩》(《公羊傳》宣公十二年《疏》引)作“帛旆英英”。“白”“帛”、“央”“英”都是諧聲通借字。“茷”“旆”是叠韻通借字(茷旆同屬泰韻)。若無魯詩,則不知“茷”爲旗屬,或將誤解爲草葉(《説文》“茷,草葉多”)了(〔整理者崔註〕:按,《左傳》定公四年載周成王封康王於衛之事,分賜旌旂中有綪茷一項。據註疏云,綪茷卽是赤旗。杜註:“綪茷,大赤,取染草名也。”疏引郭璞曰:“(茹藘茅蒐)今之蒨(綪)也,可以染絳,則蒨(綪)是染赤之草。茷,卽斾也。”是知《左傳》亦以茷爲旗屬,非獨《魯詩》如此)。 《周禮·地官·人》註:“知鹹淡也。”《經典釋文》:“啖,本亦作淡。”《漢書·叔孫通傳》:“攻苦食啖。”註:“啖當作淡。”“啖”《説文》云:“噍啖也,一曰噉。”按又作啗。“鹹啖”不成詞,“鹹”“淡”是兩個反義字,可復合成詞。“苦”“啖”前後不相關,“苦”“淡”始前後相聯成文。可知“啖”是“淡”的通借字。明郝敬曰:“後人用字尚義,古人用字尚音。”此類便是。 《漢書·高祖紀》:“項羽亨(烹)周苛,並殺樅公而虜韓王信,遂圍成皋,漢王跳,獨與滕公共車出成皋玉門。”按“漢王跳”《史記》作“漢王逃”。“跳”與“逃”是諧聲通借字。若讀“跳”如字,作跳躍解,則爲望文生義,不免貽笑大方了。 由此也可見要辨别通借字,就要注意校勘了。 但是專靠校勘而不懂得通借字的規律及字義、文法、上下語意,則徒見許多異文别字撩亂於眼前而莫衷一是,那仍是枉然的。何况古本、精校本都不易得。倘若懂得了通借字的規律,卽使在一時找不到善本進行校勘的情况下,也大致能猜得其本字。例如:宋周邦彦《花犯詞》云:“粉牆低,梅花照眼,依然舊風味。露痕輕綴,疑浄洗鉛華,無限佳麗。去年勝賞曾孤倚,冰盤同宴喜。”鄭文焯《大山人清真詞校本》云:“‘同宴喜’《草堂》作‘共宴喜’。案‘共’卽‘供’字。杜詩‘開筵得屢供’,此蓋言梅花供一醉之意,較‘同’字意長。後人因此字宜平,誤會‘共’意,遂改作‘同’,不知‘同’字與上句‘孤倚’意未洽也。”權中案:“共”是“供”的省形諧聲通借字,懂得通借字規律的人,寓目卽知,固不待獲得校本,卽知“共”當讀平聲,爲“供”的通借字。 孫詒讓嘗論校書法云:“大氐以舊刊精校爲據依,而究其微旨,通其大例,精思博考,不參成見。其諟正文字譌舛,或求之於本書,或旁證之他籍,及援引之類書,而以聲類通轉爲之鈐鍵,故能發疑正讀,奄若合符。”(見《札迻序》) 孫星衍説:“誤書思之,更是一適。思其致誤之由,有足正古本者。”(《重刊宋本説文序》)這話大半是指通借字説的。古書中的通借字常使文義不通,令人苦惱,但一經識破,就豁然通暢,有心快神怡之感。 不久前,我在復旦大學圖書館教員閲覽室看書,有一位青年教師拿着卜子夏《詩序》末句“哀窈窕,思賢才,而無傷善之心焉,是關雎之義也。”來問我道:“‘哀窈窕’應該怎樣講?”我回答他説:“‘哀’是‘愛’的通借字,‘哀’‘愛’兩字都是影母字,‘哀’屬咍韻,‘愛’屬代韻(咍的去聲),爲同音字,所以通借。‘哀窈窕’就是愛媌條呀!”(《晋書·皇后傳贊》註:“窈窕一作苗條。”)問者爲之含笑而退。同時,又有一位青年教師拿着《鶡冠子·學問》裏面“賤生于無所用,中河失船,一壺千金。貴賤無常,時使物然”幾句話來問我。他説:“‘一壺千金’,這句與上下文有什麽關係?”我告訴他:壺是瓠的通借字。《爾雅》説:“壺,瓠也(卽葫蘆的切音)。”《説文》説:“瓠,匏也。”孔夫子説過:“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繫而不食?”(見《論語·陽貨》)“壺”、“瓠”、“匏”都是雙脣字音,故相通借。瓠(匏)雖然不是可吃的東西,但是因爲它腹中空虚有浮力,可當救生圈用。所以中流船失事時,得着一瓠(壺),便可以救命,不是一壺(瓠)可值千金嗎?他説:“若不識破壺是瓠的通借字,真使人莫名其妙,今一經道破,有如開雲見日,快意當前。”由此可見閲讀古籍,通借字確是一道難關,同時,識破它也是一個竅門了。 清訓詁學家王引之述其父念孫言曰:“訓詁之指存乎聲音。字之聲同聲近者,經傳往往假借。學者以聲求義,破其假借之字,而讀以本字,則涣然冰釋。如其假借之字而強爲之解,則詰爲病矣。”程瑶田云:“讀書之難,難在識字。弗知其字,弗通其義。杜少陵所謂‘讀書難字過’是也。”而讀古書更要辨識通借字,因爲古書裏面的通借字實在太多了,不通過這道難關,是無從深入的。 總之,閲讀古籍時,如碰到語不可解而字有可疑時,不要拘執字的形義,當從字的聲音上去推測它是否爲某字的通借字。如果用所推測的本字去代替它,而能“怡然理順,涣然冰釋”,再加以多方面的證驗,都能曲暢旁通,那就可以大膽自信了。這就是王引之所説的“揆之本文而協,驗之他卷而通,雖舊説所無,可以心知其意者也。” 末了,我要鄭重聲明的,古籍文句中有無通借字,既然要拿文理語法是否通順做先決條件,那麽,如原文通順,本無問題,而讀者好奇,偏要説某字是某字的通借字,那就是多事了。例如:《漢書·司馬遷傳》:“然陵一呼勞,軍、士無不起,躬血流涕,沫(音誨,洗面也,同靧)血飲泣,更張空弮(音棬,連弩也),冒白刃,北響争死敵者。”顔師古註:“弮,音丘權反,又音眷。……或讀乃以拳掔之拳,大謬矣。拳則屈指,不當言張。時矢盡,故張弩之空弓,非是手拳也。”這便是一個原文本無問題,只因讀者多事,硬要製造問題,強以原文本字(弮)爲借字(拳),反乖文理的例子(按白居易《上元九書》有“張空拳於戰文之場”語,是從舊説之誤,不可爲訓)。 又如《詩·周頌·執競》:“磬筦將將”,《齊詩》作“鏘鏘”,《韓詩》作“”,《魯詩》作“瑲瑲”,亦作“鎗鎗”。“將將”、“鏘鏘”、“”、“瑲瑲”、“鎗鎗”都是模擬磬筦聲音的重言形況字,音都相近,義都可通,則無所謂本字借字的分别,就不必斤斤計較了。或謂磬爲石磬,筦(同管)爲玉笛,應作瑲瑲,實不免一孔之見。 又如《史記·司馬相如傳》“委瑣握齪”,《索隱》曰“握齪,局促也。”《史記》《漢書》之《酈食其傳》亦作“握齪”,《文選·難蜀父老》作“喔”。按此爲叠韻聯緜字,本無正字,但以音通相借,也不必求其一是。 又如《左傳》昭公三年“豈唯寡君,舉羣臣實受其貺”,《正義》曰“舉,言舉朝羣臣也”。王念孫曰“舉當爲與,舉與古字通。《禮運》‘選賢與能’卽《大戴禮》‘選賢舉能’也”。按兩例舉與字讀如本字,義亦均通。讀爲與字或舉字,義並無别,則不必異讀了。 又如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烟滅。”一本“強虜”作“檣艣(同櫓)”,音既相同,義均可通(強虜指曹操軍隊,檣櫓指曹操戰船)就不必斤斤計較,更不當以通借字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