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每天面对生命的凋零，留住逝者最后的体面

半月谈记者 邰思聪

很难想象一个年轻女孩整日与冰冷遗体打交道：整理遗体袋、清洁消毒、上妆、定妆……而在北京市八宝山殡仪馆遗体整容师董哲眼中，这是一份温暖而圣洁的职业。90后的她不仅有4年多的遗体整容师工作经验，还成长为殡仪馆“青清女子整容室”不可或缺的骨干成员。她用一双巧手，为逝者留住最后的体面，为家属留下欣慰的怀念。

早上六点多，董哲换上工作服，准备开始一天的忙碌

董哲：我1997年出生在黑龙江。很多人乍一听都不理解，为啥年纪轻轻要选择遗体整容师这个职业。但其实，我与这个职业冥冥之中有着不解之缘。

在我高考结束后准备填报专业的时候，家里人都希望我从事医护、财会或者教育工作。而我从小性格就比较独立，我希望我的人生可以由我自己选择，所以我不顾全家人的反对，选择了北京社会管理职业学院的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专业。那会儿，我对这个专业并不了解，没有经历过这些事，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既然做了选择，那就一定要把它做好。

步入校园，我开始接触各种殡葬领域的知识和技术。所学专业分为服务和技术两个方面，服务方向主要是在殡葬场所提供服务和引导，技术方向就是真正接触遗体整容。大多数人选择了服务方向，但出于对技术的好奇和对死亡的敬畏，我还是决定选择技术方向，学习遗体整容这个更加专业的领域。

经过两年的理论知识学习，董哲在大学第三年时开始在八宝山殡仪馆实习，正式从事遗体整容这项工作。殡仪馆的工作，让她见证了生死离别与世事无常，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人生。

董哲：每天第一场遗体告别仪式是早上7点开始，遗体整容师需要在告别仪式开始前为逝者完成遗体整容的工作，所以我们的工作从早上6点多就开始了。最忙时，一天需要为十几位逝者完成遗体整容工作，其实还是挺辛苦的。

为逝者化妆整个流程下来至少需要15分钟至20分钟，主要包括整理好遗体袋、清洁消毒、上妆、定妆等环节。必要时，我们还会利用3D打印等技术，帮助逝者尽可能恢复生前样貌。其实，很多技术上的难题都有方法解决，但最难的是和家属沟通。很多家属还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悲伤哭闹都是正常现象，在这种情况下，如何用自己的双手帮助逝者体面地与亲属告别，让亲属满意，这需要时间和经验。接触这项工作越久我越深知，遗体整容师并不是简单给逝者化个妆，而是要让逝者以最体面的姿态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从实习到现在，董哲已经是一位有着4年多经验的“老手”，但她仍然是殡仪馆整容室里年纪最小的成员。

董哲：我们整容室总共有7人，我是最年轻的一个。我们每天都要接触大量负面情绪，所以许多遗体整容师心理压力非常大。我在实习期的时候，也经历过内心比较压抑的情况。

当时，我给一位因患白血病去世的6岁小朋友化妆，仅仅经历6年时光就离开了人间，她的亲属都十分痛苦。我给小朋友化好妆后，请孩子的父亲来看最终的效果，小朋友安静地躺在那里，脸上隐约有淡淡的微笑，当时这位父亲抱着小朋友的遗体默默哭泣。

那位父亲告诉我，孩子从出生开始就一直经历痛苦，他和家人一直为孩子的病情四处求医，孩子脸上也很少出现笑容。因为我的技术，能让孩子笑着离开这个世界，他说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表达对我的感谢，就直接跪下了。虽然得到逝者亲属的感谢，是对我工作的一种认可，但这位6岁小朋友的情况，给我带来很多伤感情绪，我当时大哭了一场。这么小的年龄，还没感受世界的美好，就离开了人世，真的十分可惜。但这是我的工作，必须给逝者和他们的亲属一个最体面的告别。

董哲在为一位逝者化妆整容

经历过类似事情后，我开始注意大家的心理状态。我平时性格比较开朗，所以我会在休息的时候给同事讲段子活跃一下气氛，让大家能轻松工作，也能以最认真的态度对待逝者。

遗体整容师这份职业对于董哲来说，不仅是技术的不断熟练与提升，也是职业认知的不断转变。家里人对她的职业看法也在悄然发生变化。

董哲：刚入职时，我单纯地认为这只是一项用来谋生的工作，后来慢慢觉得，这份职业在现代社会其实是非常温暖而圣洁的，能让逝者有尊严地离开。《入殓师》这部电影我看过无数次，每每都能收获感动。我们比其他任何普通人都了解生离死别的痛苦滋味，所以我一直鼓励自己和其他人要更加珍惜生命。

很多人都觉得妇产医生这个职业特别好，每天都能见证新生命的诞生，而我们每天面对的都是生命的消逝与凋零。虽然每天都要接触冰冷的遗体，但在我心中，这个工作却是最有温度的。我们怀着温柔的情感认真对待每一位逝者，用心、用手给已经冰冷的逝者定格最后的美丽。就连曾经不理解我职业选择的父母，如今也能慢慢理解了。

现代社会，人们的生死观愈发成熟、坦然，越来越多的人能够正视死亡、思考生死这一重大的人生命题。遗体整容既是尊重逝者，也是宽慰生者，更是帮助世人理解敬畏生死，为现代文明传递一丝温情、一种体面。人固有一死，我们更需要珍惜当下，珍惜生命，珍惜那些爱你的人，乐观地走好人生每一段旅程。

（刊于《半月谈内部版》2022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