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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泉林的春夏秋冬

来源:人民网-山东频道

从五岳独尊的泰山往南走,一小时左右车程到达泗水。那里静静地流淌着一处美丽的风景,深藏着一组古老而沉静的泉林故事。

说起泉林,我们不得不提及我国最早的地理书《禹贡》和《水经注》,这两本书都清晰记载了赫赫有名的泗水。而“泗出陪尾”则表明泗河的水源来自“陪尾山”的泉流。难怪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经过实地考察,盛赞泉林为“海岱名川”。

按当地人的解释,泉林就是“泉水如林”的意思。即是“陪尾山”的泉眼星罗棋布,多达名泉七十二眼,大泉数十,小泉多如牛毛。为山东省日流量大于一万立方米的大泉群之一。在《山东通志》上,昭昭然列为山东诸泉之冠。

泉眼,大江大海的源头福地

因为喜欢水以及对“海岱名川”解惑的驱动,我曾经多次到访泉林,也沿着泉水的流向走进泗河。我目睹过泗水和洙水的汇流、分流及注入大运河的脉动,走过从济宁到微山湖的运河中段。有感于唐代白居易的那首“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的名诗而兴致勃勃地跑到扬州。可惜黄河改道之后,泗水从流入淮河的古道改变为流入大运河,瓜州的“龙船渡”早已让位于江都的“运河船闸”了。

海拔仅有一百三十米的“陪尾山”,看上去不过是一座茂密树林的山岗。在坡下,我曾经近距离观赏过从山石缝隙与孔洞中冒出的泉水。看见这些淙淙流水冲破地壳的重重险阻,从岩石的禁锢中喷涌出来,然后以直线或弧线的自然路径漫出各自的走道。它们或抱团,或分手,逐步形成了溪、潭、泽、池、湖等聚水之地,最后汇聚成河流。其中最著名的红石、黑虎、趵突、珍珠四大涌泉形成了四条溪流,这就是“泗水”名称的由来了。这些夺得自由的流水越过草地,绕过土堆,五步成溪、百步成河,为大自然灌注了生命的源泉,为大地万物滋润了原生的营养,也使自己成为了大江大海的组分和儒学圣地的源头福地。

泉林是一个随季节变化,伴光线起舞的田园牧歌世界

泉林是上天赐给泗水的自然禀赋,当我一次次在不同季节穿过那道飞檐斗拱的彩绘牌坊,由山门跨过御桥,迈过文桥或武桥观看泉水时,无论是在“行宫八景”的宫殿、楼台、亭榭上欣赏到的美景或是在野地土坡上看到的风光,都包罗在曾经的清代康乾行宫版图内。正是这些“大小泉正出,悬出,穴出,如星,如云”的梦幻般变化,构成了泉林的精彩纷呈。

泉林的春天是野性的,她既弥漫着清新的空气,也显现出恋爱的温暖。

初春时节,雪融了,冰化了,泉水生出了氤氲,浮冰在涌泉的推动下不动声色地缓缓前行。溪边的野花野草,堤岸的杨柳芦苇渐渐探出了翠绿的脑袋;水下的青蛙和鱼儿从冬眠中苏醒过来,随着飘飏的水草跳起了谈情说爱的摇摆舞。

忘不了一夜醒来的山花烂漫,万树成荫。泉林里“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泉林外“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黃”,林里林外热闹非凡。乡村早晨的炊烟袅袅升起,村民们赶着牛儿在耕地上劳作,轻快的流水把闹春鸟儿的歌声汇入了溪流。一幅古往今来的“春耕图”展现在世人眼前,我的耳朵也仿佛听到了“宁作我,岂其卿。人间走遍却归耕”的辛弃疾感慨。难怪宋代理学家朱熹忍不住在这里写下了“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的美丽诗篇。

泉林的夏天是喧闹的,她既有夜空的繁星,也有萤火虫飞过水面的闪烁。

从御桥往泉眼走,我看见“红石泉”从水底喷出红色的石砂在日光下跳跃,像满池翻卷的红霞;看见“黑虎泉”翻滚着深不可测的墨迹,虎口状的神秘黑洞在飘浮的水草遮掩下时隐时现,就像老虎要跃出洞穴的前夕;看见“趵突泉”大气喷薄,喷水如花,水波威震百涧;看见一如游鱼追逐嬉戏的“鱼鳞泉”闪着鱼肚的鳞光;看见“珍珠泉”晶莹透亮,淘气追逐的众多气泡尤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在它身边的“淘米泉”则亘古不变地喷出小米粒般的黄沙,像农妇在淘米做饭,准备餐食……

一只红蜻蜓尾一上一下的忙着点水,尾尖弹进水中产卵的行动激起了圈圈涟漪。

我转身踏上武桥,依着栏杆看见“响水泉”边一对又笑又闹的情侣。他们一会儿面对面用力击掌,“耶”的合声在水面飘荡远去;一会儿彼此牵手跺脚,令湖里的石头发生震动,随即从石缝里冒出一大串水泡泡,“咕嘟咕嘟”的水声汇入了他们的笑声。

据记载,清代的康熙皇帝来过这里,乾隆也曾经九次驻骅泉林,在这以“陪尾山”及诸泉为边界的地盘上建起了皇家行宫。他喜欢此地,先后以泉林的所见所思写了150多首诗词。一次,他徜徉水岸,一气呵成了《泉上六咏》,描述了“泉源”、“泉云”、“泉花”、“泉风”、“泉石”、“泉藻”等六道风光,发出了源自内心的赞美。

泉林的秋天是宁静的,她既有水中的明月,也有百姓流传的故事。

走进泉林的秋天,尤如走进一面面大大小小的明镜。有的照见蓝天,有的照见云彩,有的照见星空,有的照见岸边的秋草悬珠,有的照见飞过头顶的大雁,更重要的是每一面都照见了自己。镜面之下,透视出山石流沙,水草鱼虫和田园牧歌。在这些清晰的镜像里,所有的美景都是一式两份的,一份留给泉林展现,一份留给自己珍藏。

一天黄昏,我们坐在御碑右边的杏坛平台上,观看1500多年树龄的银杏树上那些晚归的雀鸟,看它们叽叽喳喳,成群结队结伴回巢。枝头的打闹震落了金黄的树叶,打着旋儿掉落在晚霞染红的水面上,像一艘艘扇形的小船,随流水悠悠离去。那份温馨,那份从容,那份告别亲人的平静,怎能不令人心生感动?

树的周边,泉水清澈透明,如同绿翡翠般地流淌。水下的水草和小鱼儿都看得清清楚楚。蓝天下,云在飘,水在动,鱼在游,水草也跟着霞光的红色乐章摆动。

“这颗银杏树有多粗啊?”我问身边泗水的老书记。

“七搂八匝零一媳妇。”高大哥一本正经的回答。

他看我一脸茫然,乐了。

于是,他给我讲起了故事:

“古代有一个书生,在游玩泉林时,遇到天下大雨。这位书生便跑到这颗银杏树下避雨。因为闲着无聊,便想知道此树有多粗?当时手头没有丈量工具,所以,便伸开双臂去丈量,当量到第七搂的时候,发现树的背面有一位年青女子也在避雨。此女子俊俏端庄,从着装看像回娘家的新媳妇。这位书生再不能在用双手搂抱的方式去测量。于是,他张开手指一匝一匝的量,当量到第八匝时,已经到了姑娘身边。就这样,书生再也不敢量下去了。雨停之后,书生回到家中,有人问他泉林的银杏树有多粗呀?书生认真回答:“此树有七搂八匝零一媳妇也!”

哈哈哈,真是妙极了!

在泉林水的汇流处,有一座古老的卞桥,那是在周朝至汉代的卞城遗址上建造起来的石板桥,也是我国四大古桥之一。每当中秋节天高云淡、月朗星稀的夜晚,卞桥上总是挤满了观赏“卞桥双月”的人群。两个月亮在水中并排争辉是一道奇特神秘的景观,实为世间罕有,一直是人们难解的千古之谜。

那年中秋,我没有挤进人群之中,而是远远地站在河堤的高处,用相机的长焦距镜头捕捉月亮、浮云和流水的千变万化。在镜头里,我似乎看到了两股组分、密度不尽相同,且水流也隐约不同的泉流汇入了卞桥下的泗河。各自水流各自月,各自明月照水流,这大概就是“卞桥双月”的成因和精妙之处吧。

泉林的冬天是洁白的,她既有头上飘扬的雪花,也有永远无法冰封的涌泉精神。

从冰封水面开始,泉林进入了寒冬,不时有漫天飘舞的碎碎雪花光临。那时,除了“陪尾山”上墨绿的松柏,整个泉林的山门、栏杆、渡桥、石围和凉亭都沾上了白雪,大地很快白茫茫一片。在水岸边,由于常年恒温的泉涌与寒冷的空气形成了较大温差,升腾的水汽使泉边的苇草树木挂满晶莹的雾凇,形成了银装素裹,玉树琼枝的泗源奇观。

记得那天,我看见一枝梅花从御碑的背后伸展出来,心中充满了惊喜和新春的期盼。

泉边,人文荟萃的儒学圣地

在时光的深处,这里留下过大汶口文化和龙山文化的遗迹。那些上古传说中的伏羲、神农、黄帝、少昊、颛顼、尧、舜、禹等人物莫不在此地留下过生活的印记。他们喝过泉林的水,也吹过泗水的风。

最重要的是2500年前,有一位孔丘先生,诞生在泗水之滨的尼山。他思想的论语点点滴滴都发源自泉林,他在水边银杏树下设壇讲学,编撰《诗经》,他的《春秋》大作字字句句都是沾着泉林水的墨痕刻上竹简的。他领衔五圣之首,与弟子和传人孟子,颜子,曾子,仲子等在这里讲学辩论,删述典籍,研习六艺。他们成为了春秋时代璀灿的东方之星,照亮了漫漫长夜。巧合的是,孔子的“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数字正巧契合了泉林的七十二名泉和众多的泉眼。我不禁逼问自己,儒家文化的哪一源不是这些涓涓细流孕育出来的思想?哪一位大家又不是这些流水洗练出来的人生呢?

正是这座泉林溢出的清流,在中国文化转型的紧要关头,孕育并诞生了儒家思想,精炼成了孔孟之道,锻造了坚实稳固的华夏文化链条。正如宋代儒学大家朱熹的名言:“天不生仲尼,漫漫如长夜”。

但是,如果您坐在泉林的石舫上静静思考,您一定会发现,孔丘并非天生就是孔子,但一定是喝着这些泉水长大的孔子。他的名字,他的声音,他的举止,他思想的哪一处水花不是随着奔涌的泉林流淌,哪一个音符不是随着泗河洙水起伏,直至流进大江大海,形成中国儒家文化体系的?故此,大自然有了“众水归一”的泉林定向,人间有了孔孟之道的丰硕果实,中国文化有了传承有序的历史和源远流长的未来。

2500年以来,无论是唯我独尊位的帝王将相,还是名满天下的文人墨客,多半是为着追随孔子脚步,维护朝廷统治而来到泗水之滨的,康乾爷孙也不例外。但又有几人知道,泗水之源在泉林,儒家思想也是在这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如同泉林水流涌出山石后,经过顺流、逆流、碰撞、拐弯、融合,才能最终达成了天人合一的体系。

我终于明白了以自然为师的道理,明白《论语》这种没有预设通道的记录文体是怎样飞溅出珍珠泉的精句,留下让后世称绝的儒学映像的。

李白的足迹曾经遍及泗河两岸,并留下“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徕”的千古佳句。我们跟随他的脚步,在探访过泉流汇海及思想巨流的儒家源头,走过泉林的春夏秋冬之后,终于知道泉林之所以成为众泉之林,它是把四季之水、日月之光都吸到了身边,又化作天地之气漫散开去的精魂,孔子如是。

离别之际,当地朋友在泗水山坡的农家院落中款待我们。那顿丰盛的晚餐菜肴,串起了一首乡村振兴的新民谣:

荷花红来杏花白,榆树花花摊鸡蛋;花生米香香面酱甜,大葱卷进了烙饼里。猪毛菜爽口蚂蚱菜嫩,荠菜饺子热腾腾,泉水豆腐清清凉,蚂蚁上树真奇妙;油炸蝎子香喷喷,清蒸的红蹲鱼香又鲜。当然,还少不了山东人餐桌上待客的主角一一泉林水酿造的美酒。

泉林是平凡的,又是超卓的。它平凡到从洪荒至现代一直默默地流淌,从来不争虚名与回报;同时,它又超卓到在根基上滋润过诸多鸿儒大家,见证过孔孟体系的诞生与形成。我想,这种平凡和超卓,不正是我们中国人的性格和底色吗?

如此,才有了孔子坐在“陪尾山”的泉林源头上,面对百泉汇流的溪河,发出了内心无尽的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敬哉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