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知识 娱乐 白洋淀笔记:栈道上的高声

白洋淀笔记:栈道上的高声

梁东方

已经小有名气了的白洋淀水上栈道,和雄安的很多景点一样,建好了却没有路直达。这么说不是很准确,准确的说是虽然有路,但是拦住了,不让过。人们只能把车停在最靠近景点的一些约定俗成的地方,然后走以前的人们用双脚走出来的民间小路抵达。这样一来,抵达的人一般也就不会太多,何况今天天气这么热,又接近中午了。

不多的人都集中到了栈桥中间的几个亭子里,亭子里有阴凉,在这样立秋以后的潮热日子里,只要有阴凉就还是可以感觉到某种程度上的凉爽的。四周的水上除了苇子、荷花和穿行于苇子和荷花之间的野鸭,再无他物,正可以让平原上很珍稀的风通行无碍。这样的风是符合人们对白洋淀这样浩大的水面的想象的,它应该比平原更宜人从而更浪漫。

为了享受这样在阴凉里的风,每个亭子里的桌子边上仅有的几把长椅都座无虚席,人们坐下就不愿意走了。不走可以,付出的代价是要忍受这么多人一起的时候的噪声,不是那种正常意义上的很多人在一起的声响,而是不断地高声嚷嚷。

一伙儿一伙儿的游客,其实大多数都还是安静的,之所以给人一直嚷嚷不断的感受,是其中总是夹杂着某些习惯于高声说话的人。这些人不拘身份和年龄,不过年轻人还真是不多。这很容易被判断为年轻人进步了,素质高了,有希望了,不过岁月让他们在头脑里形成执念之后会不会还能如此,那就不知道了。


一个俩孩子的家庭,那个刚刚步入中年的妈妈一路上都在高声吆喝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吆喝走快点、走慢点,吆喝这么照一张,再吆喝那么照一张,吆喝笑一笑、再笑一笑,干嘛不笑,干嘛笑那么厉害,干嘛不站直了,干嘛站那么直……她完全看不见景色,她看见的就只有她的孩子,用高高的声音将自己的孩子紧紧地拴在自己的嘴上,让风吹芦苇、野鸭潜水、红荷挺立之类平原上罕见的景色尽皆隐退。

在高出水面的栈桥上,你可以快一点或者慢一点,躲开这样的人,以便集中精力注视那些粼粼波光之上的芦苇和野鸭,可是到了亭子里你就没有办法躲开了。只能忍受。

在亭子里,不只是有她这样一个喋喋不休的高声者,还有另外几个喋喋不休的人,高声者在这里都凑到了一起。

在她声遏云霄的吆喝孩子的声音里,是另外一伙儿60多岁的初老一族的高声聊天。那是一男四女像是过去的同学之类的人,占据了一张桌子,长椅上虽然没有坐满但都放着她们的遮阳伞和手包,意思是不让别人坐。有老人搭个边儿坐了一会儿,他们就很不满意,一旦老人偶尔站起来一下去看水边上的什么了,立刻就将那个没有占满的位置用水杯给占住了。


这其中那个留着地中海发型,穿着时髦的七分裤和天蓝色崭新旅游鞋的男人,一直在亭子里绕着圈儿走,一遍走一边高声说:佩老婆子不敢多待,住一晚上赶紧走,再待下去导弹就招呼过去了,想走也揍不了!哈哈哈!什么,就他们那点防御系统,实在是小菜儿一碟儿!再一个,你知道导弹从哪边过去吗?不是大陆这边,是岛东。这边的海峡是浅海,岛东你往前走几十米可能水深就一千米了,再走几十米就两千米了!哎,对喽,潜艇的干活。等咱们的潜艇赶过去他们就拦不住了,所以赶紧跑了,不跑就没命了!不跑就给她砸成乌克兰啦!知道吧!还有那个蔡老婆子,你说GMD这么多年就让它管一个岛都管不了,真他M的是吃素的,连这么个小小的MJD都弄不住,让个老婆子成天咋咋呼呼没完没了,一个老婆子不行又勾了一个老婆子来,嘿,小样儿的,俩老婆子也不是个儿,哈哈哈……

他这么一边走一边说着,声音始终保持在一个高高的位阶上,几乎没有起伏,用震耳欲聋来形容也是完全可以的。以至于那个一直在吆喝俩孩子的妈也不得不停下来瞪了他一眼!他则沉浸在自己的运筹帷幄指挥若定里,浑然不觉,只是有意无意地继续用降不下来的高声予以有力地回击。而那几个围着桌子坐着并且用自己的东西占着座儿的女的,开始还用与其一致的高声应和着,可后来已经说起了上次去青海,虽然话题换了,但是声高一点儿没有降低。说高铁才一千多,真没多少钱,打下那个岛来咱们再去一趟庆贺庆贺吧!上次包两间房才300多,听说后来一间房就600多了。不不,还是去新疆好,晚上九点多了太阳还老高呢,晚上就着阳光吃羊肉,那才叫爽歪歪!哈哈哈……

那个妈妈意识到了瞪人是没用的,最有效的反击还是继续用更高的声音吆喝孩子。所以在这两拨人的高声对阵里就形成了一种奇特的现象:你说你的,我说我的,高声的人互相之间好像谁也不干扰谁,各自都在自己的话语体系里说得如轰然雷鸣而不被其他体系里的雷鸣影响。


等他们都走了以后,周围立刻安静下来,才更让人意识到刚刚的分贝数之高,一直都被高音的垃圾埋着,不能呼吸。现在终于可以呼吸了,发现白洋淀的芦苇和野鸭尽管始终都一如既往地被风吹拂着,但是没有了这样的高声以后还是立刻就又舒展了几分。沉寂中,白洋淀显示着其作为干旱的平原上有水的异数的神奇特质,让人在一望无际的辽远水域视野里感觉出它的好来。

在这水中栈道上高高的亭子里坐着,等于是坐到了白洋淀之上。地理和历史在这里融汇以后形成的今天中午的浩渺,弥足珍贵。

上天给了这里好风景,好风景不能制止一些人的高声,又给了这里高温,高温依旧不能制止那些人的高声,它也无计可施了,只能等着人离开。

这时候,游人已经很少,由远及近有歌声传来,是一个举着自拍杆的男子,一直在字正腔圆地唱歌。唱歌间隙里还用主持人那种声情并茂的声调高声说:各位亲爱的友友,这,就是我的家乡,中国雄安新区,白洋淀,生我养我的地方,“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是我可爱的家乡……”

有了刚才那几拨人的对比,我甚至觉着这样的声音和举止,在上天看来应该已经不是噪音,而是眼前风景的一种恰当陪衬。至少,他的高分贝是和当下的风景是有点关系的,也是有旋律的,几乎可以说是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