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知识 娱乐 鸡(原创:涛声)

鸡(原创:涛声)

作者:涛声


在山里小住。年轻人都下山了,剩些老人和那些山石草木一样,经冬历夏,缓慢安闲。走到一家门外,鸢尾开得正好,一只母鸡在院子里大声叫着:咯咯嗒,咯咯嗒!它傲骄地来回巡游,好像自己不是下了一个蛋,而是创造了一个旷世奇迹。


这样毫不谦逊的鸡越来越少了。近年上山,随行都会先在城里买点烧鸡之类,但做熟的鸡是沉默的,味道也大同小异。有时在路上会遇到拉鸡的车辆,满笼子鸡,伸着头,眼神一律茫然,赴死的路上连个叫声都没有,还不如阿Q。



小时候在农村生活,鸡是很有尊严的。大红公鸡羽色斑斓,台步走起像五品文官,看人都是斜着眼,表情不屑一顾。有的公鸡很凶猛,甚至可以看家护院,对于不速之客,上来就是一啄。开封清明上河园模仿宋朝市井,有斗鸡表演,鸡们久经沙场,脖子秃得没毛,斗起来依然不共戴天,上下翻飞,血肉飞溅。法国人自称高卢雄鸡,拿破仑嫌鸡没出息,想改为高卢雄鹰,法国人不答应。其实别说雄鸡了,看法国军队在二战时的表现,草鸡都不如。


乡间的公鸡爱憎分明,见到心仪的母鸡,大步流星追上去,理直气壮就上身。我有个小伙伴,对这种爱情表达方式很看不惯,见到公鸡耍流氓,捡起砖头就扔,好像自己在替天行道。现在电视上有调解栏目,小夫妻闹别扭,主持人一本正经地谈道德,讲原则,让人忍不住想笑:人家的快乐你不懂、痛苦你不懂、痛并快乐着你更不懂,就像给公鸡母鸡扔砖头,干卿底事?!



佛教劝人向善,常下地狱吓唬人。大足石刻是民间建造的,接地气,很有趣,栩栩如生刻画了需要下地狱的种种罪行,很直观的普法教育。其中有个农妇用箩筐养鸡,居然也要下地狱。讲解说养鸡取蛋也是杀生,这条律就太严苛了!在农村生活,每家都要养几只母鸡,新女婿来,煮个荷包蛋是最高礼遇。有的鸡会把蛋产在固定位置,有的会丢在柴堆中、草丛里。我曾钻进鸡窝,扒拉鸡粪掏鸡蛋,味道真是够呛。那时我就断定,小学课本上《半夜鸡叫》的故事肯定不真实,周扒皮学鸡叫能不能乱真不讲,就这刺鼻的鸡粪味儿他就受不了。


人类所养的畜禽中,鸡的体型小,脖子细长,易于宰杀。所以请客吃饭要杀鸡,吐血为盟要杀鸡,吓唬猴子居然也要杀鸡…,每逢战乱,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在生命的存留上,鸡和草民一样,是最没有发言权的。有个笑话,农夫想杀鸡,为了体现仁慈开明,让鸡选择被红烧还是清炖,鸡说不想死,农夫说:你看你看,怎么开着会就跑题了呢!杀鸡是有技巧的。小时候过年,我妈念叨:鸡呀鸡呀你别怪,你是人间一道菜。企图取得对方的谅解。我心急嫌麻烦,一刀下去,鸡头落地,没头的鸡竟然又跑了一圈,扑腾得血迹狼藉。我见过回民的阿肆杀鸡,手法快捷,神情自若,小弯刀一抹,鸡就没了声息,几百只鸡一会儿完工,技近乎道矣。



鸡的烹饪方法,各地都不一样。德州扒鸡、开封桶子鸡、云南汽锅鸡、温州叫化鸡…四川的歌乐山辣子鸡,大红辣椒满满一堆,鸡丁煸得很小,找起来像沙里觅金,入口麻辣鲜香,早些年在我们这个小城是饭馆流行菜。中原的道口烧鸡很有名,整鸡过油后卤煮,味道很好。我上小学时整年不见荤腥,我大姐工作后带家一只烧鸡,全家分食后留了鸡架。我一边上课一边惦念这些可爱的骨头,我妈用鸡骨煮汤做了一大锅面条,这是我这辈子尝过的最好吃的鸡汤面。豫北过年,标准菜是蒜泥拌鸡丝,至今仍是我们家春节必备。我给儿子讲小时候吃鸡的事,他以为我说的是网络上的吃鸡游戏。


鸡不但可以做食物,还可以用来骂人。鸡与妓谐音,代指性工作者。前些年上至五星宾馆,下到鸡毛蒜皮店,都有她们的身影,几乎成为一个职业群体。她们并不都是茶花女,有的可能是生活所迫,更多的是好吃懒做。平时她们游离于常人的视线之外,过年回乡时却慷慨资助自己的父兄加盖楼房。作为边缘人群,时有被劫杀的事情见诸报端,甚至有人劫财分尸,用硫酸灭迹,实在骇人听闻。如今雄鸡一唱,乾坤朗朗,野鸡们大多销声匿迹。时间就如硫酸,洗去了不远的记忆,对于不快的事情,人们都善于遗忘。


鸡是什么时候走进了人类的生活?数万年前,当第一只原鸡靠近人类居所时,一定是小心翼翼、心怀忐忑的,它不知是福是祸。犬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因为鸡的出现,农业文明充满了诗意。早些年的农村,鸡可以上树,可以在村里漫游恋爱,甚至有自己的名字。应该说,漫长的农业社会,鸡们活得不错。如今工业化养殖让鸡的数量激增,但它们却沦为了一群蛋白质,在车间里度过了短暂悲哀的一生。据说人类在采集社会时也很幸福,捉条鱼,采点蘑菇,四处晃悠,不知贫富。农业的发明使人定居,数量增加。工业化的快速发展让人走上了鸡的道路,很多人起得比鸡早,啄得比鸡快,无奈时读点心灵鸡汤,给自己打点鸡血,日子却过得一地鸡毛,这也许就是文明的悖论。


2019年5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