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云锦帘里飘出的缕缕香风软软地与行人温存片刻，依依不舍地消散，不长不短的青石铺就的巷道一旁，不少姑娘一手擎着折来的花枝，一手小心地将花灯放进河水里。

茹梦趴在长安背上，看着花树上绑的彩笺，微微叹了气，想起今天因为自己崴了脚没能去花神庙祈福，心下有些不甘，她轻轻搂住长安的脖子，语气里带了难以察觉的乞求

“长安，在你背上真舒服，你能永远背着我吗”？

名叫长安的男子微微回过头，额前的几缕长发落下来遮住他明澈的眼，却遮不住天地为之失色的笑容，他薄唇轻启，

“永远是多远呢”？

茹梦想了很久，坏笑着附在长安耳边很大声地说，

“应该就像长安那么远吧”。

长安似乎并没有被她吓到，抬头看了长街一眼，流光溢彩倒映在他的眸子里，他许给茹梦一个很美的诺言，

“那我就背着你去长安好了”。

自天地初开之时开始，就从山川河流，日月星云，人鬼妖魔之中生出许多诸如精气正气邪气妖气仙气之类的气泽，长安属于这类气泽中很尴尬的存在，他是自古痴男怨女心中不肯消散，在世间悠悠荡荡的怨气。长久以来得了元灵，有了思想，只是没有形体，于是长安一直匿在各类野史的文字里，不少深闺女子偷偷令人从外面带此类书回来，这也令长安见了不少为爱情哭的死去活来的人。

这也怪不得长安，他能回到过去，预知未来，追悔莫及这四个字对于他来说本没有意义，所以他向来冷眼看待世间男女，而且很不明白自己这么阳刚的一个男子，怎么就是怨气凝结成的，这令他更加不待见世间所谓才子佳人。

直到他遇见茹梦。

彼时，长安像往常一样在字里行间小憩，突然感到脸上有凉意，他睁开眼发现自己飘在空中，向下看去房间里还有一个女子趴在榻上正翻看着书，不停地抹着眼泪，长安想：莫不是这个女子的眼泪赠了他血肉之躯？

长安本想有了形体就一走了之的，可他选择留下来陪她。不知道是为了报茹梦滴泪化形之恩，还是因为他看到了这个姑娘的未来。

他头一次动了感情，他替这个姑娘不值，他同情她。

他知道：这个姑娘在不久之后，会救起一个途中遭遇强盗的落魄书生，她悉心照顾他，并且喜欢上他，而这个书生发现她的父亲就是曾经误断过一宗案子，直接导致书生的父母亲身亡的官员，书生因此痛不欲生，于是偷偷杀了她的父母，可怜这个姑娘还不知道实情，只道是仇家找上门，之后书生娶了茹梦并继承了茹家的产业，可惜世事多艰。

这个姑娘的不幸远不止这些，书生后来做了官另结新欢，并且为了这个新欢害死了茹梦。

长安短短的一瞬就阅尽了这个姑娘的一生，他看着眼前这个以手托腮看书看的入迷的女子，她才十五岁，他不愿意相信她今后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可是即便他有法力，他也断没有逆天改命的本事，即使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也还是想看着她，陪着她，仿佛自己在她身边她就会安全一样。

直到她与同伴走散又崴了脚，他不得已现身将她送回家，于是一连好几天，他都如约在后巷等着她，同她游玩。他觉得自己恐怕要陷进去了，那一天，她等了他一夜，他在暗处看了她一夜，纠结许久，最终还是选择转身离去，他看够了生死离别，所以不愿意尝世间情爱的苦。离开，于自己与茹梦，都是一件好事。

长安一直不知道自己做个什么好，仙太虚伪，魔太猖狂，最后想了想还是隐了之前的样貌，占了山头做起妖来。他万没想到还能遇上茹梦。

“神仙，我夫君患了急症，小女子恳请神仙救治，只要能救我夫君，小女子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看着屏障外跪着的那个姑娘，勾起回忆里凉凉的触感，才明白自己这样渴望见到她，他弯了嘴角，我虽不能替你改命，但这一次，我不要你回去受那煎熬，我要你留在我身边。

“要我救他，可以，你留下来陪我”。

于是茹梦留了下来。

长安很傻，下了决心要对一个人好，他就拼命做了事情讨她喜欢，他要欺侮她的人都付出代价，先是那个书生的新欢，再是书生。

他抓了新欢回来的时候发现，这女子竟是狐仙，只是道行尚浅，所以他才得以将她打回原形，

“小梦儿，你何必如此辛苦，又要做饭又要洗衣，不如嫁给我，也可免受劳作之苦”。

他双手背在身后，探身对正在洗衣服的茹梦说到。

茹梦用挽在胳膊上的袖子擦了擦额头，嗤了一声，

“说的好像我嫁给你了，就不用洗衣做饭似的。”

长安将手中提溜的狐狸拿出来，像孩子一样炫耀，

“你看，如果你嫁给我，那今后就不用你做饭了，为了表示我的诚意，今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长安不知道，凡人是不吃狐狸的，茹梦也并不知道吃一个成仙的狐狸能够长寿。

然而，发现笼子里的狐狸不见之后，长安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指着茹梦无奈地笑了笑。

“你这妖女，我道怎么不见你的踪影，原是跟了妖怪，做起吃人的勾当”。

茹梦看着义愤填膺状指着她骂她妖女的，她的夫君徐常安，还有揪着他袖子躲在他身后的那个女子，以及尾随其后身上挂满各种法器的道士，茹梦一时间没能明白很多事情。

徐常安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如何确信她和妖怪勾结？还偏偏趁山中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来问罪？她哪里吃人了？

她抬起头，看见那个女子不怀好意的笑，还有她身后若隐若现的白色尾巴，突然叫出声来，一切都明朗了。

“你，你是那只狐狸！常安，她才是妖怪，她是狐妖，是狐妖啊！”

茹梦话未说完，徐常安便上前一剑刺穿了她的胸膛，冷笑着，

“你休要胡言，若不是她逃出来，恐怕现在已经被你们吃了，你这个怪物”。

茹梦看着自胸口没入的剑，眼泪还没来得及从脸上滑下来，便倒了下去，只说了两个字，她微微动了嘴唇，无声地说了两个字：“长安”。

长安买了云片糕回来准备向茹梦邀功，他不知道等待着他的是茹梦早已冰凉的尸身，他颤抖地抚上茹梦的眉心，探知她最后的记忆。

“我以前遇到过一个男子，他是叫长安，是我心上人，他说要永远背着我，带我去长安，可他走了，我不怪他，我只想再见见他”。

长安捂住心口，明明没有心的地方却隐隐地痛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追到徐常安家杀了他和那只狐狸，他觉得杀了一个仙也没什么，反正他本来就是妖，妖就是要做坏事的。

然后他才明白，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出现，如果他没有见茹梦，没有许给她长安，没有赠她一段欢喜，那么她就不会爱上那个同叫常安的男子，不会家破人亡，也就不会死。她爱他，或许她从来都不知道，陪在她身边的就是他。

“我还欠她一个永远也到不了的长安”。

然后他回到过去，舍去形体，化作了书里的一句话，

“赠君离别意，愿君永长安”。

正在看书的少女翻过末页，没有发现被泪滴浸湿的“长安”二字。

愿你这一世能长乐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