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父亲在老家门口种植的一株向日葵

最近睡眠不太好，不仅睡得晚起得晚，还容易夜半惊醒，多梦且精神恍惚。梦见的多是故乡里的一景一物，有时还会游离在早已逝去的回忆中，醒来则一片迷茫。也许是我的父亲在警示我，也许是我太想念他了，最近他也常光顾我的梦境，窥视我的秘密，给予我不断加深的悔恨感。只是，这种常常梦见逝去之人，却又带入现今生活之中，也许我的现状真的是惨不忍睹了。中午在闭目养神之中，脑海中竟然闪现回老家客厅的花窗，花窗同时也是父亲卧室的窗户，连接着客厅；想起花窗下压着的两块五元零钱，以及父亲卧室抽屉里常备的一沓一沓一元、五角零钱，回忆袭来，眼角湿润。

这些零钱是父亲常备给我和弟弟的早餐钱，我两块五、弟弟一块五，每天由父亲分别放在花窗的两侧，用那种老式的蛤蜊油压着，整个中学生涯，父亲便不再预备我们早餐，而由我们自己在外面解决。当然，由于家境一般，这每天的两块五也成了我为数不多可以克扣的零用钱，每天抽出五毛钱，一段时间后也能拥有自己想要事物的资金。为了筹备更多的零钱，父亲在他卧室的抽屉里备满了一沓一沓花花绿绿的一元、五角零钱，有时候还会发生父亲算错钱，或者弟弟偷拿了一两块钱，而怪罪到我头上的事故。

两块五在08、09年的小城镇可以买到一份非常丰盛的早餐了，或者是两三个加肉的捆粄（老家特有的小吃，用米浆制作类似肠粉的一种食物）外加一份例汤，或者一份猪肉粉条汤、河粉汤等，或者是三四条加肉的客家肠粉，或者是在那家外省人开的包子铺买两三个肉包子加一碗绿豆汤或豆浆......要说起包子，我就喜欢吃外省人开的，本地人做的包子实在难以下咽；但外省人也就包子做得奇妙，本地的捆粄、肠粉他们是望尘莫及的。

初中还可以晚一点上学，高中就得更早了，有时候五点多就得起床，六点多学校的早读就开始了，你稍晚一点、早餐铺就已经挤满了人；有时候，父亲忘记放钱，就只能敲开父亲的房门自己去抽屉里拿；我不知道弟弟怎么拿的，反正自从六年级那年偷了家里200块钱拿去买游戏机被父亲教训深刻之后，我从不多拿家里一分钱了。所以有时候父亲说怎么少了两块钱而赖到我头上时，即使是歇斯底里我也会证明自己的清白。甚至有一天，和他顶撞，现在都想不起来是什么问题了，我把厨房碗柜里的一叠碗筷全都摔碎在地上，把父亲搞得震惊不已。

也许就是这样的性格，我跟我爸的关系在他去世前几年，一直都不太好；因为我调皮小时候他没少打我，上了初中我犯叛逆他也打，但初三那年他因为打得太狠，一打把我打到离家出走半个月，自此直到他离世就不再打我了，但我们也开启了长达三年的冷战。我叛逆且敏感，他深沉不善表达，有时候自己想要添置一些课外书籍，往往都是当场提要求得不到满足，但在第二天拿我的两块五时，又会在花窗的角落多出钱，去满足我昨天提出的需求。因为冷战，我甚至都不奢求生日的时候能有什么惊喜，但往往生日当天父亲又会有意多做两样我喜欢吃的菜，然后在两块五的下面多放几十块钱。有时在学校获奖拿回的奖状我直接卷起来放在角落，父亲会在某个夜晚偷偷拿出来贴到墙上。

即便是过了十年有余，我现在都还不愿相信，怎么一个平白无奇的高三晚自习，父亲在卧室阁楼的一个踉跄摔倒，竟然可以在两个月后致使我们阴阳两隔。他摔伤致使脑出血，昏迷一个月，醒后匆匆出院（是我们犯的一个错，想着临近春节，回家过年总比在医院过年好），却在出院一个月后洗澡高温再次致使脑出血，就此猝然离世。在他摔倒的那一晚，他煮好的米粉夜宵还在餐桌用罩网盖着，等着我晚自习回来吃；他抽屉里的零钱还一沓一沓整齐放着，只是这以后，便再也没有人每天固定两块五放在花窗上了。

7月11日于广州番禺